青岛9·18二龙山攀登事故情况还原记录

原上草

青岛9·18二龙山攀登事故情况还原记录

写在前面：
竹竿大爷意外离世是国内攀登圈重大不幸事件，是青岛攀岩社区乃至国内攀登社区的重大损失，亦是KOLON中国登山学校的一次严重事故。出于种种原因，迄今为止未有任何主体公开发布该事故的全面报告。据了解，学校所属公司已将善后事务交由集团法务律师处理。

自事故发生后，引起攀登社区高度关注。由于事故关键节点缺失直接目击人员，亲历者了解的事故信息也都呈碎片化，一时难以还原事故的全部细节，导致事故发生后很长时间内无法出具事故报告或说明。在此期间，岩友老聂专程赶到青岛、南通走访相关现场亲历者，收集、整理资料；Griff专程来到青岛，与青岛岩友Ben一起核察发生事故的线路；何川走访了相关现场亲历者，进行访谈、收集整理资料；原学校的一些讲师积极沟通相关亲历者并整理资料，讲师文献重回事故现场检查线路，口述事发当日细节。经过几个月来的努力，通过见面走访、网络访谈事故现场亲历者，收集多位亲历者提供的细节碎片，大家将其汇总整理写成《青岛9·18二龙山攀登事故情况还原记录》一文（以下简称《还原纪录》），并已发送给竹竿家属、校方（所属公司）和文中涉及的相关人员，经各方知情或同意，经家属确认，现将《还原记录》全文首发于盗版岩与酒网站。

收集、整理撰写《还原记录》，既是告慰竹竿，也是同为攀登爱好者尽的一份责任，一份沉痛的自省。通过目前收集到的信息对事故进行复盘推演，尚不能还原事故的全部细节，亦不能完全确定导致事故发生的关键部分操作细节。我们本着探寻真相原由的精神，希望能够竭尽全力真实地记录和客观地还原事故。


活动组织方：KOLON中国登山学校
事故发生时间：2018年9月18日傍晚18:00左右
事故发生地点：山东青岛崂山景区二龙山岩场
攀登线路：二龙山多段结组线路，由KOLON登山学校于2018年开发（见图一）
下降线路：由竹竿开发（见图二）
事故简述：2018年9月18日，KOLON中国登山学校在山东青岛崂山景区二龙山岩场开展攀岩教学活动，全体人员攀登二龙山多段结组线路，全员登顶并先后下降，讲师竹竿作为收队，在绳降过程中发生坠亡事故。


《还原记录》根据事故发生时在场和返场人员讲述，收集亲历者若干碎片化信息，结合线路核查人员的有效信息，忠实记录如下：

2018年9月18日，事故发生当天，天气晴好，白天气温约20度，天黑时间大约在6点到6点半之间，早晚稍凉，适合攀登。
早上7点多就餐，8点乘车出发。两组队伍共有队员12人，讲师文献、竹竿、宋震3人。攀爬二龙山岩区一条7段结组线路；整个攀爬过程中一组（文献组）进度靠前，二组（竹竿组）在后边。


图一：二龙山多段结组线路。


该线路登顶后可以步行下山。下午3点多，文献老师先登顶，在等待的过程中与下面正在攀爬的竹竿老师有过交流，竹竿老师建议文献老师绳降看一下自己新开的一条线路，于是当即决定登顶队伍改由绳降方式下山。
文献老师带领一组学员率先登顶，按顺序下降到达地面，并陆续走出山外。紧接着竹竿老师带领二组学员登顶二龙山结组线路，开始下降，大部分学员按顺序下降到地面。

下降过程简述：

图二：下降线路为两段，1#保护站至3#保护站为第一段，3#保护站至地面为第二段。（Griff拍摄）


从山顶到1#保护站需要用大石头做锚点，铺设路绳约3米，最先登顶的文献铺设了路绳，供攀登人员用此路绳连接至个人安全带安全到达1#保护站位置。
岩壁下降分为两段，从该下降线路的1#保护站到3#保护站距离44米，文献铺设一根80米单绳率先下降。文献一边下降一边观察新线路，到达3#保护站时，确认80米单绳无法到地面；文献在3#保护站停留，等待一名学员带另一根单绳下来。文献将80米单绳与3#保护站连接，以确保后续下降人员能够顺利到达3#保护站。
3#保护站新设置一根70米单绳，从3#保护站到达地面距离45米，文献单绳下降至地面。通知上面的讲师增加铺设两根70米单绳，两段下降都改为双绳下降；一组人员全部完成下降后，第二组成员开始使用相同线路下降。
陆续下降了8到9人后，加之其中一个女生之前脚有点儿扭伤，此时到达地面人员陆续先行下撤。而岩壁上讲师的位置是：竹竿和磊在1#保护站负责看护学员做下降操作，宋震在3#保护站负责接应学员，并看护学员做保护转换继续下降。
二组学员陆续下降至地面，整理装备后陆续向山外撤离。

亲历者叙述：

1. 文献转述：
事故发生后磊回忆告诉我，磊与竹竿老师在1#保护站沟通过想请竹竿老师先下降，磊来收尾，但是竹竿老师坚持还是让磊先下，于是磊先从1#保护站下降至3#保护站。

2. 宋震在事故发生当晚返回驻地后讲述：
竹竿最后一个下降，此时磊和宋震都在3#保护站，宋震抬头看见竹竿正在下降，但发现他甩在身后的绳子不一样长，于是宋震就问：“竿爷你为什么一根绳子长，一根绳子短？”竹竿回答：“哦，没事，我用的GRIGRI！”大约五秒后，竹竿坠落，此时在3#保护站的磊伸手去抓绳子，但并未控制住快速下滑的绳子，磊的手指因此被绳子烧伤，之后竹竿坠地，此刻时间大约在傍晚6点。

3. 学员蒋谊回忆内容：
18日下午4点半登顶，此时一组已经降的差不多了，听到竹竿老师接到文献老师的电话，电话中文献老师要求竹竿老师让学员一定要双绳下降；
竹竿老师在1#保护站帮助检查学员蒋谊的下降设置后，蒋谊先双绳+抓结方式下降至3#保护站，当时1#保护站挂了4根单绳；下降至3#保护站水平位置，横移约4米至3#保护站，宋震老师接应；3#保护站至地面有两根单绳；换绳继续双绳+抓结方式下降，蒋谊注意到1#保护站垂下来的4个绳尾都没有防脱结，继续降至地面；当时地面只有一个学员在等候，两人收拾东西步行下山。
蒋谊走了刚刚20米，大约傍晚6点，天色昏暗，可以看见人。听到有东西坠落的声音，接着听到学员Kaka的喊叫，马上回去查看。发现竹竿老师仰面朝上躺着，脚下头上，稍微侧对岩壁，呼喊无反应，鼻孔耳孔出血，头盔破裂。竹竿老师当时背着包，安全带上连着浅绿色的绳子（文献老师回忆是70m的单绳），同时保护环上有GriGri，未见抓结。蒋谊拨打了120，120要求再报一下110，几个人轮流做了CPR。
此时接到消息的文献老师赶回来与大家（阿诺、Kaka、蒋谊、黑猫）一起制作担架，磊降下来后用他的刀截绳做担架；另外为了上担架方便，截了竹竿老师身上的绳子，割了装备环、背包，往下抬了约20分钟，大约1/3的路程，120赶到，确认死亡；换120的简易担架，路也不好走，又走了1/3；蓝天救援队赶到，换救援队的担架，至公路。
当天晚上，文献老师和竹竿老师的三位朋友一起再次上山找身份证，取回背包，7根绳子。
背包不重，里面有衣服1件、头灯1个、零食3包、水壶1个。未找到身份证。

4.学员Kaka回忆内容：
Kaka从山顶去往1#保护站的时候，身后就只有磊一个人了，竿爷在1#保护站照顾学员，Kaka是扶着绳子走去1#保护站的，进保护站的操作不记得了；
在1#保护站有4个人，包括蒋谊，蒋谊先降了3-4米（使用右边的双绳），然后Kaka装置上保护器，使用的中间双绳，左边还有一单绳（蒋谊叙述中1#保护站铺设4根绳子，Kaka叙述中1#保护站铺设5根绳子），他下降的时候蒋谊已经降远了；
在1#保护站，就竿爷和他聊得比较多，磊不怎么说话，他下降前与竿爷有对话交流，聊天的时候竿爷很放松，精神状态良好；
Kaka从1#保护站下降，Kaka不想用抓结，问竿爷不用抓结可以吗？竿爷说可以；
Kaka进入3#保护站比较容易，脚蹬着岩壁下降，就进入保护站，不需要其他人辅助，也没有特殊的困难操作，Kaka降到3#保护站，跟宋震有过很简单的对话，Kaka的保护器很烫，他试图用手扇风给保护器降温，然后加了抓结，稍作停留后就开始下降，大约下降了15-20米，就听见人喊叫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竿爷）从自己右边1米的地方掉落，且带着绳子一起（Kaka降到地面处，竿爷坠落在他右边2-3米的地方），他先以为是保护站失效（事后经过检查排除了这个原因），所以他后面的下降比较缓慢，避免对保护站造成更大冲击；竿爷掉落后，Kaka大声喊叫下面的人，降到地面时，蒋谊几乎同时赶到坠落地，蒋谊首先拨打120，120让再打给110，120还建议先做心肺复苏。蒋谊做心肺复苏，卡卡拨打110，继而拨打教务刘伟的电话。
大约几分钟后，岩壁上面又下来一个人，卡卡和蒋谊轮流给竹竿大爷做心肺复苏。卡卡因为培训过急救，由Kaka主做。


图三：当时下降铺设的绳子状况。（文献拍摄）


其他相关信息：

课程：中级攀岩课程第3期青岛班
授课时间：2018年9月15日-21日（7天6晚）
授课地点：青岛崂山景区
收费标准：2000元/人，包括教学费用、攀登公用装备、住宿和早晚餐
学员：24人
教务：1人
讲师：10人（中国6名讲师；韩国4名讲师，由于韩国同期攀岩课程正在开课，韩国讲师将在韩国攀岩课程结束后，于18日晚到达青岛）
翻译：1人
课程安排：



2018年9月15日
全体学员及中方讲师、教务抵达青岛崂山教学驻地报到集合，并安排住宿。傍晚举行开学仪式，晚餐后开始第一天的理论课程并检查装备；之后讲师晚间会议，确定第二天的教学安排。

2018年9月16日
16日上午，全体学员穿戴装备，分别进行攀岩技能模拟测试，包括攀爬能力，保护技术、下降技术、绳索操作等技能，按照测试结果分为四组（能力较强的学员分在一、二组，能力稍弱的学员分在三、四组），后面几天的教学安排也将按照分组进行匹配；下午根据分组后的情况，在不同场地继续进行相关教学活动；晚餐后开始第二天的理论课程，并进行小组讨论；之后讲师晚间会议，讨论确定第三天的教学安排。
2018年9月17日
学员按照分组跟随每组讲师上山，教学地点是黄山崮；教学结束后返回驻地，晚餐后开始第三天的理论课程，并进行小组讨论；之后讲师晚间会议，讨论确定第四天的教学安排，当晚的安排是，一组学员由文献老师和另一名储备讲师磊（本次教学中还是学员身份）带领到二龙山结组线路教学，二组学员由竹竿老师和另一名青岛本地讲师带领到二龙山结组线路教学，三组及四组学员分别由另四名讲师带领到黄山崮结组线路教学。

2018年9月18日出事当晚，教务刘伟将事态向校方和公司汇报，当晚开会时通知所有学员课程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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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与思考：

一、        事故复盘与结论
由于离竹竿老师出事距离最近之一人员的磊不愿意再与信息收集人员就事故细节进一步沟通（事发第二日磊与Rocker见面交流了约20分钟，说明事发大致经过）。此外，宋震的记忆出现缺失，很遗憾此文不能全面地还原事故发生时的种种细节，目前根据已知信息可以确认的是：
1、竹竿是带着绳子坠落的，坠至地面上时安全带上连着一根绳子（文献回忆应该是70m的单绳），安全带保护环上有单锁和GriGri。据此推算竹竿坠落距离约53米（整个下降距离89米，减去35米，再减去1米延展）。
2、磊收了上边的绳子后下降至地面。
3、通过目前的复盘推演，尚不能知晓事故的全貌，尚不能完全确定导致事故的关键部分操作细节和背后的原因。

二、线路检查：
Griff、文献及当地青岛岩友事后分别检查了该下降线路。各个保护站、顶链、挂片，均完好正常。

三、事件对亲历者的影响
在此事故中，竹竿用自己生命承担了最为严重的后果，家属、子女承受着失去至亲的悲痛。岩友们也都用不同的方式鞭策、推动事故的还原。我们都盼望有一个合理的赔偿（或补偿），一个公正的结果。
这次事故对于当时在场的亲历者来说也是一次严重的心理冲击。虽与失去亲人的竹竿家属无可比拟，但直击事故对亲历者的心理创伤也不可忽视。在我们联系访谈事故亲历者的过程中，同样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
    如何面对事故，同样也反映一个攀登社区和攀登者的成熟度，希望外界能给予一定的时空，有利于事故亲历者抚平创伤，帮助有严重回避情绪的亲历者回归到正常状态，希望他们在合适的时候，尽其所能帮助大家复原事故细节，寻找事故成因，以告慰竹竿，并警示后来者。

四、KOLON中国登山学校现状
青岛9·18二龙山攀登事故发生后，KOLON中国登山学校停止了任何活动。校方和公司方未对讲师团队做出正式说明。据了解，公司要求教务刘伟回避，由集团律师出面处理善后事务。

五、诉讼与诉求
作为青岛攀岩基金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的竹竿，在推动青岛攀登社区建设以及与全国各地攀登者的交流上做出过很多贡献。事故发生后，包括北京、上海、阳朔、山东等地一百多名岩友赶赴青岛参加竹竿的追悼会。岩友Tony和Rocker帮助竹竿家属料理后事，是家属沟通外界传递信息的桥梁。竹竿家属委托Rocker处理赔偿事宜，Rocker已多次与校方所属集团交涉赔偿事宜，从Rocker处了解到家属的赔偿诉求与集团提出的抚恤方案在性质和金额上存在较大差异，从2018年10月18日最后一次联系后，KOLON方面再无回应，竹竿的家属准备通过法律途径提出诉讼。

六、风险与规范
攀岩运动在大踏步发展中，各种培训机构也日益增多。这次事故可以说是一个沉重的教训，也反映出从业机构（个人）在培训活动中客观存在尴尬与风险：在办学资质、组织的合理性、师资能力与储备、教学的严谨度、操作的规范性、风险抵充的有效手段（例如购买保险）、事故后的处置等各个方面都应全面检视与反思。希望以此为契机，重塑标准，落实主体责任；严格规范教学与操作，规避风险；倡导理性批判与建设。


文末，再次向竹竿大爷表达最沉痛的悼念，向亲属表示最诚挚的慰问。





                                             
信息收集、整理撰稿人：
老聂、小河、Griff、原上草、小瑜等
2019年3月4日

本文参考资料：
1. KOLON中级攀岩课程第3期青岛班报名帖
2. 岩友老聂收集整理的《关于B君的事故报告V1（2018年11月未完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