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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精神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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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6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born from the simulation
乌鲁木齐的夏天,天黑的很晚,北京时间22:30,晚霞还在西侧布置美妙的光线与云彩。我有12年多没有回到这里了,这是我多年前认识杨春风的地方——那时,我们年轻,我们有青春,我们有自由精神,我们热爱登山、一起攀爬。之后,我选择保守、相对庸常的生活道路,他坚决地沿着登山道路一直走下来。

    直到今天,戛然而止。

    如今,我再次回到乌鲁木齐,竟然是这样的缘由,我回来参加杨春风的追悼会……这段期间,鄯善等地有犯罪分子制造恐怖案件,不少亲友叮嘱晚间不要去乌市南侧、东侧的民族聚居区。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种种混乱、不安的粒子。

    这依然是个纷乱的世界,而这,正是我们的时代。

    杨春风安静地躺在鲜花丛中,很安静。我曾面对过一些死亡亲友的遗体,我并不害怕,对于生死我不超脱,但不恐惧。而在这里,我一直在徘徊,我一直没有走到他跟前。其实,我是在和另外一个自己纠结、对话、斗争、沟通。

     其实,杨春风不过也是另外一个我自己,我来这里,我回来乌鲁木齐参加他的追悼会,不过是因为另外一个自己。参加朋友的告别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私人情感的选择。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告别,都有一个葬礼。

     这天,晴朗无云。乌鲁木齐市南郊燕儿窝殡仪馆,人很多,来参加杨春风葬礼的人很多,有近一千人。视野开阔,大西北的植被稀疏,红柳、杨柳疏然,可看见南边那里,是天山延伸的土黄色山包,看见妖魔山,我曾和杨春风在那负重作过训练,2000年时的杨春风,还带沙袋长跑、还做常规体能训练。

     现在,杨春风安静的躺在那里,我还是没有过去看他,我知道他死于一种物理残忍的结局,但在物理社会层,每个生命之死,没有残忍二字,残忍仅仅存于情感与道德,还有文化。那么,我恨塔利班吗?

     人很多,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人们悼念杨春风,也是在悼念他那些去世的山友,也是悼念身体内的另一个平凡中挣脱命运的自己。

     看见了王铁男、张耀东,还有马玉山等等。这些熟悉的老朋友们,大家在生的世界里;杨春风的身体,安静地躺在那里,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在哪里?从物理角度,没有灵魂的说法,我认为。

     所以,杨春风死了。

     但在一千人众吊唁者的身体某个深处,总有一种东西共存。人们在这个时候,情感上激荡神经电波,表达悲伤、怀念,分泌泪腺。但总有一种东西共存,——并且和杨春风身上的某种东西是共通的。要不然,不会来这么多人,要不然,我不会来这里。

     对,就是他!他是我们共同的一种能量、一种信念、共同的一种价值观。

    价值观永远在这里。

    文学的说法,是精神可以永存。

    我在这里,往事一点点汇集,但也在一点点流失。

    与饶剑峰同在深圳登协,但我们最初并不熟悉。当我们坐一起深谈的时候,是2010年道拉吉里山难发生之后,我们发现竟然都是同在深圳科技园的同一办公楼。在情感、感性方面,我肯定有自己的观点与倾向,这也是在杨春风最艰难的时候,我将道拉吉里山难的调查采访细节公诸于众,拿传统中国世俗认知的话,这是对朋友的不义。

    但我不这么认为,杨春风也不这么认为,饶剑峰也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身上最重要的一种本质,是真实,或也可谓“真的汉子”、“知识分子的知行情怀”。在嬉笑怒骂之外,我们身上还都共存一种信念、所谓的社会价值观,就是我们希望把一种坚韧、朝前走、往上攀登的价值观,把他们传播出去,把它们激发、创造和传承下去。

    道拉吉里之后,杨春风继续登山,我也继续和他喝酒、聚会,我逐渐也意识到,每次和他见面的机会也在流失,到这两年,我每次见他都会拿出录音笔来记录。饶剑峰也继续攀登,他们俩常常在一起。

    从道拉吉里之后,我希望为他们立传,也包括后来的刘向阳——他们是时代的缩影,他们是另外一个我们自己。

    在我们的时代里,充满无数的暴力、无知、恐怖、偏见、沟壑、阴暗、卑劣。杨春风、饶剑峰,民间自由登山者,他们攀登在接近天空的地方,雪峰在他们脚下,他们看见云与风在山谷掠过,他们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他们的世界,简单、磅礴。

    在我们的时代里......

    在我们的时代里,在杨春风、饶剑峰的世界里,他们创造和承载着的,是热爱、自由、光荣、梦想、坚韧、勇敢、正直、光明、博大、探索。他们也同时是如此平凡,但又走出了绝大多数人并未走出的那一步。

    杨春风完成了地球上14座8000米高峰的11座,饶剑峰为10座。在此之前,仅西藏登山队的一些登山家完成了13座(在国际上的登山文本承认)。无论怎样,他们在登山领域,是有成就的人,是时代中国的登山里程碑。

    而且,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尝试、开辟8000米商业登山的中国人,这也同时给他带来争议。但在这样的生僻、艰难领域内,如此带来的压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这一点,他意味着民间一种商业领域的开创、一个新领域的探索。

    “做一个勇敢的人”,这是杨春风留给八岁小朋友小徐的纸条。饶剑峰访谈录中曾说, “中国的文化底子从长远来看,它是个金字塔形的结构”,总结其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结构之中,没有自由意志存在的基础。所以,民间登山从这个层面,是反封建的”。

     他们是前医生、前公司高管,他们是登山运动员、探险者、登山家,他们更是一个真实的人,他们是时代的前行者。他们是有强烈价值观和思想的人。他们有强烈的个人与时代诉求。他们身上优秀的品质,是从大自然汲取力量,在雪山攀登的苦行过程中,探求探索时代的脉搏和内心动力,拓展时代中国的自然文化与历史。人类文明因探险的脚步而前行。还有李斌、刘向阳,他们没有杨、饶那么有名,他们没有留下更多故事和言语,他们也留在了山上——如果有灵魂的话,他们亦然是山之魂,喜马拉雅的一片雪花......

    杨春风、饶剑峰的关于这个时代、关于登山,也有自己的一个体系认知。

    在2013年6月30日,在杨春风的追悼会现场,在一瞬间,我生气了。

     因为,我听见有人在他的身体这边,用官样的话语,在公众场合说:“我代表……”“领导”。因为,作为民间的英雄,酒后的老杨,作为一个真实的杨春风,对于那个无处不在的网状阴影,对于那个羁绊自由登山、扼掐民间登山推动的某种灰色能量,对于那个捆绑自由精神的机制,他最为痛恨。

    无圈子、无宗教、无帮派、无种族、无兄弟,他认为真正的世界是自由的。虽然正常情况下的杨春风,是一个温和、文静的个性。

    真,自由,正直,这才是他们身上最宝贵的自己。这也是在他的葬礼上,唯一的共存,所有人们内心深处的共存,这是一种人性,这是一种能量。

    所以,我在乎杨春风,我在乎自己,我在乎自己的亲友。我在乎自己的生命,更在乎自己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我在乎的是这个时代,我在乎的是这个时代的价值,我在乎的是我们这代人能传承下去的价值。我在乎的价值,不仅是自己的爱好,我在乎的价值是带给亲友、带给社会、带给这个时代的好的能量、思想。

    而且,这些东西可以遗传下去,这些东西可以和那些灰色的、官僚的、黑暗的、无知狭隘的、暴力恐怖的能量,可以对抗、可以传承。

    这是无法阻挡的民间攀登力量,这是无法阻挡的自然规律,这是人类的天性本质所在。来自民间的自由精神与奋斗,这是最根本的一种气节。

    我们任何人都是时代的一个价值分子。登山不是神圣的,也不是平凡的,是真实的一种触及精神世界思辨、个体自由的方式,极端真实。

    这是杨春风、饶剑峰留给我们的还活着的东西。

    每个人都是一个生命的登山者,即使绝大多数人并不登山。即使更多的登山者谈不上所谓的“登山家”,更多的登山者并不攀爬8000米山峰。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以自全。

    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整体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冲掉一块,

    欧洲就减小,

    亚洲就减小,

    中国就减小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

    每个生者内心都有一个真实的自己,是一种气质,是一种自由精神,是一种生命的坚持,是我们每个人都在乎的世界。

    1857年,热爱阿尔卑斯的英国人攀登上了芬斯特霍恩峰顶,返回伦敦后,他们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登山协会“阿尔卑斯俱乐部”。自此,英国人将登山运动作为一个贵族、绅士运动以及文化与价值观,去殖民和推广。“死亡被抛弃,登山在英国人倡导的形式中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人来说,登山亦是一个国家竞技场,纳粹们经过顽强的奋斗攀登上顶峰、然后英雄般地走下来。

    甚至,二战时期,也就是76年前,也正是在南迦帕尔巴特,这里造就了德国纳粹登山者的《西藏七年》之传奇。去掉政治争议,这也还是一种人类不屈精神的故事。

    76年后,类似战争的子弹掐灭了南迦峰下的登山家们的生命。但根本熄灭不掉人类登山的不屈努力与探索。

    因此,如果要我附会讲民族、国家主义或精神的话,杨春风、饶剑峰本来就是我们这个绵软、混乱、物质化、世俗化的民族的最后的主神经之一。这种价值观,不是以传统的、世俗界的商业成功为标杆,它意味着人类朝未知领域永远探索的精神、创新发现。做着自己向往的事情,这是让每个人的人生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登山是人类精神世界的缩影。

    在时代的背景下,遑论民间也罢、遑论贵族或绅士也罢,杨春风、饶剑峰也是我们时代中国的一个缩影。恰逢此时,这是7月了,也是自由登山者严冬冬的一周年祭日。他那时也常自标为“自由登山”,他和搭档开辟的好多新线路都有自由二字,“自由之舞”“自由之魂”……

    这些人,都有一种自由精神的价值观。

    这些人,都是自由精神的骑士。

    我们一代代人,将永远地奔腾下去,如山一般坚强、如水一般自由。

    然后形成历史。

    杨春风、饶剑峰、严冬冬,是历史的一朵雪绒花、雪莲、风干的雪豹。

    这是杨春风的时代,这是我们的时代,这是我们一代代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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