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方晚秋,正午的阳光在山谷里游弋,空气里开始有些暖意。我调整了一下姿势,侧着身子靠在岩壁上,让雷媛的低腰安全带换了受力的部位,将马志勇的头盔靠在墙上,好扎扎实实得享受这高处的清净。在我身后5米上方,裂缝正在和另一条裂缝做斗争,或者说交流。我从他的动静里知道,这是一个难度适中的问题,他正沉浸其中。而我只要让绳子保留合适的长度就可以了。
可是就在一个小时前情况可不是这样,那时我正在谷底上方一百多米的岩壁根部做保护,裂缝在我现在位置的正上方,一条小裂缝的尽头上下求索,他在那个位置待的时间不短了,好象有些江郎才尽的意思,因为我开始听到他发出奇怪的呻吟。我们没有带岩钉一类的AID装备,在探索这样新的传统路线时就有些心虚,当然这是我的观点,可能裂缝不是这样想的,因为在开始攀登这条路线前我曾虚弱得提出了我的观点,但很快我的声音掉到满山坡的落叶里没了踪影,裂缝身体里本能的兴奋占了上风,他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爬了。我非常了解在这样的时候我应该做什么,就是做好保护。在我不超过10条的长路线经验中,裂缝是最可靠和长久的搭档。我们看上去性格和能力都相差甚远,却出乎意料成为了常在一起的攀岩搭档。可能就是因为在很多这样的时刻,我们有非常好的默契和配合,我想在那些最困难和快乐的时刻我们都能够互相明白对方。而且与那些以非主流人士自居的攀岩权威相比,裂缝有着难得的厚道,他从不介意与我这样半瓶子醋的爱好者分享感受,交流经验,我私下里对这样的态度很是感激。
起风了,可能是山谷地貌的缘故,风暖洋洋地从下面升起来,带着很多的落叶飘舞着经过我的腿,然后是眼睛和脸,脚下的树木都按岩石的方向垂直生长,我靠在岩壁上,恍惚间仿佛我是躺在水平的地上,看秋风扫过落叶。我回头看看裂缝,他正趴在”地”上,黄色和绿色的扁带在身上缠绕着,腰上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机械塞,Nuts和快挂,与远处山脊上黄的和红的秋叶在阳光下一起闪闪发着光,天空瓦蓝瓦蓝的,浅色的衣服和头盔显得非常干净----一幅美妙的画面,这正是对我们起了大早折腾半天最好的回报。
事实上我们早在几周前就商量要来这里试一下,裂缝在电话里说,在云蒙峡里观察到一处高达两百米的传统路线,而且非常简单,建议我们去试试,两百米,我的脑子里迅速闪过高度的概念,“如果上不去怎么办?”我脱口而出,因为我深深的知道“简单”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一来我的经验里所有看上去不难的路线事实上都比想象的要难,二来就算对于他是简单,对我也不见得。传统攀登的乐趣就在于走一步看一步,但好的与坏的攀登者之间的区别也在于对风险的预测和控制能力。通常我选择与一个强的搭档一起,去爬那些刚好对我造成挑战的路线,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享受到石头的乐趣。于是在听到裂缝坚定的判断后,我开始在心里做准备。
因为连续几个月在不同的地方辗转,我已经没有十分明显的季节概念,十月的北京城里仿佛还有些夏天的影子,但进了白河峡谷就不一样了。夜凉如冰的德来家清晨,我裹着羽绒服不情愿地出来打车,一件单裤已经不足以抵挡秋寒,膝盖隐隐有些痛。车子往密云方向开,昨天夜里路边上奇异的红叶在淡淡的亮光里显得不是那么扎眼了,白河的秋天就用这样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记忆。从云蒙峡的入口走到我们的那片岩壁只需要20分钟,这段路我分别因为徒步,穿越,攀冰来过,为攀岩还是第一次。因为冷,我心里急切地盼望着早一些开始攀登,小溪在路边拐过了一个弯,裂缝就指给我看远处的一片大墙,那是一片很完整的岩石,在谷边一片小山的后面,象一个天上来的神张开的怀抱,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们的目标是右边一个长得象一个巨大的鸟的岩石,我在尼泊尔的很多庙宇的门口见过长成这样的大鸟,我就管它叫做大鸟,而裂缝坚持叫它大嘴巴。
要到达大鸟的面前我们必须先翻过面前的一座小山,从50米以外观察,山脊好象比较适合攀登,但走近以后那山脊就变成了很危险的样子,也没有明显的地方可以放保护。在山脊的左边,有一条挺宽的裂缝,难度也似乎不大,裂缝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翻过一个仰角,在上面的某个地方做好锚点了。他的声音绕过仰角传下来,就好象得了中风一样含糊不清,我扯着嗓子喊了几个来回才确定可以开始爬了。我的跟攀过程也比较顺利,翻过那个圆圆的突出的仰角,看到裂缝的头盔在高处的树丛里出现,我们象一个楼里的老邻居一样笑着打招呼。然后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从第一个锚点看上去,大鸟在右边的上方很远的地方,估计有100多米吧,中间是连接前后两个岩石墙的陡峭的山坡,上面覆盖着茂密的灌木丛和树。我们开始讨论这里是否有人来过,我猜这景致可能几百年都没有什么变化,消失的是那些曾经造访过的人,包括我们两个所谓的Climber。前面的路看起来很陡峭,裂缝决定不用保护往上走,我们翻过六七个5.6左右象一个个小水坝一样的墙后,将重心调整成四肢动物那样,靠鞋的摩擦力爬过一段象Beginner一样的地形.眼前已经完全没有路了,茂密的植物遮住了下面的土壤,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们披荆斩棘往上爬时,裂缝庆幸我们选择了对的时间来,如果是夏天就更麻烦了.枯树和松动的土壤让人战战兢兢.但总算到了岩壁跟前.
新的问题是我们到达了大鸟的左侧,在这里和大鸟之间横埂着一个隆起的山脊,树木们密密麻麻,根本不可能横切过去.于是我们开始考虑爬眼前的这快石头,裂缝安慰自己说”好姑娘到处都有”,这说法来自一个我们找岩壁的故事.这面岩壁是一个完整的Face,有左右两个整齐的裂缝可以用来做保护,裂缝很快开始沿左边的裂缝上升,开始是一段不短的光滑表面,这意味着需要SOLO几米,然后进入比较顺利的阶段,在20米左右的高度他开始有些慢下来,我知道他遇到问题了,我靠在灌木丛边上,等着他解决问题.我和他都很讨厌别人对自己的攀爬过程指手画脚,真正的乐趣就在于独自与石头的交流,所以除非涉及到保护者的配合方式,我是不主动提问的.
朴树开始在我耳边唱:“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提醒裂缝时间已经12点40了,如果不能够成功地翻过山顶进入另一面的保护区,我们就得在3点下撤.随后他决定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SOLO下降,奇怪的声音开始传到我耳朵里.我有些担心冲坠的后果,于是我的笨脑子里上演了一场模拟救援电影,小小的Nuts在冲坠时失效的话,裂缝就会一路掉到我的眼前,他不可能再往下掉了,下面是密密的 灌木和树林,我束手无策得看着他的痛苦,只能一再说,你再忍忍,救援人员马上来了,可救援的人在哪儿呢,我只有打小河和mh的手机,他们现在一定挂在沙坨子附近的那个Face上,即使过来爬到这里也要5,6个小时……..
我被自己的假设吓着了,抬起头死死地盯住裂缝,想从他的每一个动作背后找到比较乐观的依据.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艰难,要回到可以有稳定保护的地方才能够休息.漫长的时间过去,我听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应该是过难关了.,我慢慢放松下来,发现腿已经压麻了
从最后一个可靠的保护点,裂缝决定横切到右边的另一个裂缝去,那里看起来有比较长的向上的可能.这个横切用去了太多的绳子,等到他真正从右边上升了3米左右时,我只能遗憾地通知他,绳子快用完了.于是裂缝又回到横切的起点那里,设置了一个锚点,让我先上去,他继续去右边战斗.
在文章的开头你看到的情形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Face路线是我最喜欢的路线之一,因为他们通常不需要太大的上肢力量,还有Face路线上面通常有比较开阔的视野,更重要的是挂在岩壁上经常会产生一些在地上没有的胡思乱想.而这是我喜欢攀岩的最重要原因.后来我们不得不在2点半左右下撤,沿原路回到地面,我先到地面时天还亮着,而等待裂缝的下撤时我在小溪旁看到了暮色四合的云蒙峡,安静极了.
季节又一次在我这里乱了秩序,北京今天是零度,而我在广州穿着T恤,坐在开满鲜花的阳台上,努力回忆那次攀登,我清楚的知道,它就发生在上个月,北方晚秋.
裂缝同学:编辑照片和路线图的事还是您老来吧,我笨...... |
|